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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那篇投稿到桃青的小說。反正他也沒刊,我放也不會怎樣吧......大概?

怎麼說呢,在我得獎之後,我媽就說她想看了。看完後就說了很好很好之類的評語。不過我自己看,其實覺得這篇充其量只是用文字包裝的一個簡單的人生段落。

也許得獎的文章,在旁人的眼中就顯得特別有價值了吧?

或是連我自己,也不了解我想表達什麼呢......








──好像,爬過這座山的年歲已經久遠到被夕陽的餘暉曬得模糊了。明明並不是很刺眼的光芒,迎著那道金紅一路攀上去的時候,還是會覺得熱。

他脫了純白的棉質外套,小心地把它藏在路邊的涼亭椅子下。儘管這樣會讓外套髒掉,但接下來的山路可不是能輕輕鬆鬆散步上去的類型,以女人來譬喻的話就是那種高嶺之花吧──唉呀,說要譬喻結果還是繞了圈子,用山嶺去比喻山算什麼呢。他被半個山腰折磨出的疲憊臉龐上扯出了個自嘲的微笑,無視將暗的天空,逕自逆著下山的幾團人群穩健地一步步往上。

倒沒有幾個人對他的行為投以質疑的眼光,或許還有人覺得他就是住在這裡也說不一定。事實上他也的確曾經在這裡有過一棟房子,只是已經破敗到被兒子給拆掉改建成別墅了,他索性連地契都一併讓給了兒子。

要說他對改建房子這回事有沒有過意見,那當然是有的。並不是因為缺少能夠阻止改建的理由──這種東西從祖宗地脈到老父親珍貴的幼時記憶都能當──而只是單純覺得早個十年或晚個十年那房子總是要拆,不如趁他還在的時候趁早了結了吧,所以才一聲不吭地看那幾片蓋了好些灰塵的破木板,在怪手嘰呀的隆隆響聲中連句遺言都被淹沒過去地消失。

他只去過一次工地的現場,一次也就夠了。那次他無預警地在一旁就昏了過去,兒媳婦慌慌張張地把他帶了回去,要他以後別再去那裡。他還安慰的拍了拍兒媳的肩膀要她放心,說他沒那麼早死也不是個出爾反爾的人,房子還是照樣改建,他沒打算要她們停工。

其實,他也不是因為看見兒時住的房屋倒下才會暈倒,單純是因為看見旁邊的芒草堆呼地一下就被怪手壓了整片,結果一時就呼吸不過來。大概很多事情都只是自以為的釋懷,他一邊沿著羊白色的芒花顛顛簸簸的走著,一邊想。

這麼說起來,孩子的媽走了幾年啦?上次她頭七過了以後,他還回去舊宅那裡除過一次草呢,不知不覺又長得這麼高了、那些瘦瘦弱弱挺著的芒草。

他越往上走,三三兩兩說笑著擦過他身軀的人群就越加沒有了。他想起那個放聲大笑,跟他一起稱霸這座山、野過整個人生的女孩子,莫名的覺得眼眶有些傷感。印象中每次都是在這個岔路道別的,一直到某一次她跟著他走了同一條小路而不是向他告別為止。山風涼涼的,他抓住她的手不再是以往的隨興,還出了點讓他覺得自己很窩囊的手汗。她沒有抱怨,只是緊緊的扣住他的手指,他也不喊疼。

以後沒再有什麼能玩鬧打罵的了,得這樣連痛都忍耐過去的和她走下去了呢,他猶記得自己空白的腦袋裡淡淡的飄著這句對自己的叮嚀,彷彿山上的芒花惹人發癢,吹過時又有一絲的徬徨。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以後,他由上往下俯視著整座山。雖然還不是山頂,但已經看得到下方兒子新建別墅的全貌了,現代的房子畢竟還是顯眼些,他以前總要用他那雙日漸死去的眼睛搜尋好久才看得見那棟小木屋的。那棟腐朽去了的木屋啊、以前總是那麼的不引人注意,默默的給不時上山的他們夫妻倆提供個過夜的地方。

女兒給他新買的運動鞋因為塵土飛揚的山間小路而髒污了,髒了便髒了吧,大不了自己回家洗洗就算了。他專心一致的前進,夕陽就要下了啊、夕陽就要走了。

一隻精瘦的、白毛雜黑點的野狗蹲踞在路旁的岩石,懷疑的看著他。就連這裡土長的野狗也不懂他在堅持什麼呢,然而他只是報以牠一個近乎神秘的微笑。這隻孩子太年輕了,若是牠的父母就會明瞭了吧;不過他遇見的只是牠,這個年輕的沒有跟他有共同歲月的小狗兒,所以牠不懂他、所以他亦不打算邀牠同行。

他往前,他繼續往前。夕陽替他剪了個濃墨的黑影黏在他的腳邊,這不是個符合他理想的旅伴,旅伴該是跟自己有些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人兒,一模一樣和毫不相干都只會帶來相對無言的沉默。他又想起那個女孩子了。

趕著金烏回去前他登上了山頂,他隨意的用手臂擦了擦汗,向著已不刺眼的餘光坐下,俯視著山下那幢華美的、容易辨認的現代別墅。看了第二次的他總算發現了個不太對勁的地方:那條過去他和她一起捉魚一起洗衣服一起替孩子洗澡的溪流不知何時已經乾涸了,皺著的河床如同他現在的肌膚一般,毫無用處卻又是活脫脫的現實。

身後傳來窸窣聲響,那隻白毛雜黑點的狗默默在他身後坐下,看的方向卻是那幅將暗的雲彩。霞紅色的天空很美,他人生最美的記憶似乎終歸會染上這種霞色啊,他想以最溫柔的聲音這樣說,早已嘶啞多年的聲音卻不如他意。

並不刻意的,他想起某一天悠閒的日子裡她曾經笑著說喜歡的幾句詩,



「我的青春早已成了堅硬的血管,
曼珠沙華和夕陽從中流過
靜靜地,燦爛地,尋常地流著
彷彿離去的女人最後的一個微笑。」



暉光散去,野狗在冷冷的芒花擺動裡生氣勃勃地吠了一聲。

他一如嘆息般闔上了眼。









──Fin.







引用詩句是出自中原中也的詩「盲目の秋」。

原文如下↓


私の青春はもはや堅い血管となり
  その中を曼珠沙華(ひがんばな)と夕陽とがゆきすぎる
それはしづかで、きらびやかで、なみなみと湛(たた)へ
  去りゆく女が最後にくれる笑(ゑま)ひのやうに


原詩很長,總共有四個段落。可以去這裡

http://www.geocities.jp/scaffale00410/cp/yaginouta.htm

找詩題,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了。



這首詩的三、四段有被改編成歌,




我個人覺得相當優美啦。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有被小小驚到...那個時候還不知道這只是詩的其中兩段而已(遠目)



再重看了一次這篇去年就寫完的極短篇小說,不得不感嘆......這樣的題材,或許我的人生中也就只有這個時間能寫它了吧?等到我真正韶光年逝以後,也許我就會在最後兩段哭泣而不能動筆吧。

我並不是能夠輕易接受自己將被時間巨輪輾過的豁達女人啊。畢竟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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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歌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