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騙的感覺、疲累的感覺,不是從服貿開始的。
很多人抗爭是為了反黑箱,但說真的,排除30秒或三分鐘通過的那部分,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服貿也不是一天談完的。早從ECFA出現的那天開始,服貿就開始了。ECFA吵過一陣子,然後就為了某個新聞結束了。我總是避開究竟有無黑箱作業的爭議,是因為我不想去觸碰過去漠不關心的心虛。
政府這幾年簽各種條約法律簽得很積極。國外的、國內的,經濟的、智慧財產權的、同性婚姻的。媒體行使第四權也同樣非常積極,和我們切身相關的FTA跟旺中案、和我們有點相關的洪仲丘案、和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巴西少年喇舌案跟黃色小鴨爆炸案。源源不絕的可以是清澈的山泉,可以是滔滔的黃河,可以是傾壓的浪花,但我只感覺我是被腥臭黏膩的嘔吐物淹沒了。
我覺得很累。很累之外,很想逃走。
生活本來這麼單純,縮小到個人的一天,那就是讀書、玩樂、工作、休息。和「活著」相關的動作,也就不外如此了。
可是生活並不只活著。有一天我們收到一張法院的傳票,告訴我們犯了罪。我們一下子就被剝奪了「活著」。
我們憤怒。我們奔走,互相竊竊私語或高談闊論。我們絞盡腦汁分析我們哪裡錯了,我們抗議我們不應該錯、沒有錯、錯的性質描述得不對;或者輕描淡寫的說聲「喔,那什麼時候進牢?」。
我們說,法院錯了,法院不應該這麼做。

為什麼見鬼的有一個法院在那裡,讓我們只能選擇贊成或反對?

我開始反覆想起卡繆的話,幸福不是一切,人還有責任。人有責任,責任必須被人背負。我感到灰心,也許其實是煩躁和不知所措。責任就是認識到我們的生活裡存在法院。收到傳票以後,選擇溫順的服從、或是永無止盡的官司。現在我們找了律師,西裝畢挺,準備去理論。
卡夫卡說,沒有人能無辜,我們或者消失、或者在那些人的面前越來越卑微。
我感到灰心,也許其實是喘不過氣。驢子的頭上吊著紅蘿蔔,逼得牠開始沒有終點的奔跑;但牠的世界裡就只有牠和胡蘿蔔,我們的世界還有一隻拿走紅蘿蔔的手。
而我們還是驢子。我們還是不得不奔跑,因為生活就是如此。我們每個人本來只需要活著,當我們被綑綁在一起的時候卻變成了生活。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只是一顆球,我們也許互相碰撞、各自奔向未知的方向;但我們被裝在一顆大球裡了。現在誰不膨脹,誰就要去死。
我不想去死。我也不想加入那些彼此傾軋的鬥爭。我只想當一顆球,被撞了就朝另一方逃走。但我們被裝在大球裡,大球說他保證我們過得很好,不會隨便滾到一根圖釘上爆炸、也不會滾到蟑螂屋裡再也無法動彈。
可是如果我已經被擠壓到不能再呼吸,那和屍骨無存、跟失去自由,又有什麼兩樣?

為什麼那顆大球就是我們的一切?

我羨慕並佩服那些選擇背負責任的人,因為我大概還是在逃避。本來就沒可能有完美的結局,逃避只是把自己一點點的像紙屑一樣塞在縫隙裡過活,可是想到要承認責任的同時,可以預期的無盡鬥爭就使我對生活恐懼了。責任就是法院,責任就是活著以外的生活,責任就是爛得徹底的膿瘡,責任就是我們曾經引以為傲的榮耀。我們已經選擇抗爭法院,等於承認法院有權說我們有罪──不得不的妥協,不得不的陷在「法院」的騙局裡面,我感覺自己就是一條在漲潮時分擱淺在沙灘上的魚,抽搐著等待退潮時分的死亡。春日靜好,我從窗戶望出去,知道外面百花爭奇鬥妍,和諧美好;但是蒼天無雲,碧草茵茵,我突然感覺自己被包夾被窒息,於是又開始想要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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