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9
●妝
※親生姊妹百合文。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她的唇瓣幾乎要被她自己吞沒了。
我的拇指撫上她咬成一條線的齒痕──好乾澀。近乎龜裂的乾澀。
然後,她鬆開咬得死緊的紅唇。
「我替妳上妝。」
她微微噘起嘴,像我教過她無數遍那樣,微微張開唇。從她的口中不斷吐出小口小口的氣息,我聞到香檳的味道。
至少不是長島冰茶。
我沒有用包包裡慣用的筆型口紅,而是拿出我很少用的唇筆。我像為她畫眉般,在她的唇上從裡而外疊出一筆筆的嫣紅。先替她上底色,然後再塗上珠光。
椿花之妝,我過去僅成功化出過一次的唇彩,如今在她的唇上重現了。
我要妳凋零得最美、最乾脆;像山茶花那樣,像我正在努力切割的這份感情那樣,完整的──不多做殘留地死去。
艷紅色落下最後一筆。
「……!」
唇筆被我拋落在桌上。
而她的溫度──被我親手畫上的彩妝隔絕在我的唇瓣之外。
我能擁有的,終究只有我給她的。
除此之外的一切,今晚以後,就隨著椿花,一起凋謝吧。
「不用抿嘴了,這樣就很好。」
我收起自己的彩妝包,抬著頭,離開了新娘休息室。
唇瓣上印著的殘妝,我沒有擦去。這就是我唯一的盾牌了。唯一的。

2011.11.21
●公車

A side
才上公車我立刻就發現了她。那瞬間我真想扔顆炸彈到這輛公車上,把她跟我跟這該死的公車全部炸個稀巴爛。
我故做鎮定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公車開始往前駛去。
我想著剛剛瞄到的她。
她身旁坐著另一個人。那人長什麼模樣,我根本沒認真看;但我直覺認定他們是認識的。我至少也靠吃偵探這行飯吃了不少年,一點第六感還是有的。
那個人是什麼樣子的?我湧起強烈的好奇心。不過只是出於職業病才想知道而已。
年少還是年老?男人還是女人?用什麼表情坐在她旁邊?
那個人,到底跟她什麼關係?
啊啊可惡,我好想回頭看一眼啊。只消一眼就夠讓我解決所有不該在我內心出現的疑惑了。所有惱人的疑惑──
但我沒有回頭。
坐在我旁邊的女人懷裡的孩子哭了。我假裝瞄向身邊的一團混亂,不露痕跡地瞥過去。
是個男人。表情一臉冷漠的男人。他坐在那傢伙身邊,削瘦的臉面朝前方,上身坐得挺直。就像塊冷硬的鋼鐵一樣。
他身邊的那傢伙依然坐得亂沒形象。
我開始坐立難安。
車廂裡響起了鳴笛聲,下一站逐漸接近。我站起身。
即使這站並不是我原先的終點。
B side
他下車了。我重重吐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一鬆懈下來,頓時有種虛脫感。
「熟人?」
哥哥在問話時,臉上還是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
我勉強笑了笑。其實我現在超想把公車砸爛的,你要幫我一起砸嗎?「沒事啦,是很久不見的人,突然看到了才有點吃驚而已,唔嗯。」
哥哥的視線轉回前方。
「說謊。」語氣還是平淡。
我乾笑一聲,只能聳肩。
換了個姿勢看向車窗外面,我忍不住開始在意剛剛和他一起下車的那個女人跟他是什麼關係。
只是親人?朋友?或者是……
妻子嗎?
那傢伙,居然結了婚──還卑鄙地連孩子都有了啊。
──我又為什麼要在乎這種跟我無關的小事?
我收回看著窗外的目光。
心神不寧。好煩躁。他為什麼要上來這輛公車啊?我又為什麼非得挑了這輛公車搭啊?
……那傢伙,有了新的愛人了嗎。
都已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所以、也,沒什麼好介意的。
笑出來也無所謂才對。
──真想就這樣說服自己算了。
「下車。」
「咦?」
哥哥突然把我從座位上拉起來。我踉蹌著站穩。
他的表情依然是不苟言笑的模樣,也沒再多說什麼。
我卻覺得臉都熱了起來。
被哥哥發現自己現在窩囊的心情,好丟臉。好丟臉啊。
丟臉到好想哭出來。
我終究屈服在不成材的自己之下,任哥哥拉著我下了車。

2011.12.14
●斷篇:作家與商人

03.
「我犯過錯,而且直到現在都無法改正。」
作家的一隻手支著頤,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銀茶匙。
「我總是試圖把他人的心情當成我自己的心情去理解;想要分析、想要去懂;為那份心情尋找理由──或者說是為它安置理由。但是這不對;就像人們無法看見自己 正後方的景象一樣,總有一些情感,它們的定義細密得跟針刺一樣,不能用一個簡簡單單的詞打發。而那份心情,除了它迸發的那一個瞬間以外,誰都無法明瞭。與 其做徒勞地理解,不如就讓那些不可理喻的想法成為他人事,然後,去學著包容。」
「對誰都一樣嗎?」商人低語。
作家抬起頭。
漆黑的眼瞳凝視著商人的表情幾秒後,他回答:
「沒錯,對誰都一樣。」
04.
窗外的暴風雪依然沒有停止。
作家推開眼前的餐盤,拿起旁邊的餐巾紙擦了擦嘴。商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幾乎霧成一片的天空。「以前,我曾經想要成為一個作家。」
爐火的光在地板上搖曳出一片影子,劈啪的燒柴聲不斷。
「但是,我有心臟方面的疾病。是天生的,而且隨著年齡越大,心臟的缺口就被撕裂得更大。只要步伐稍稍加快,左胸膛就像是被開了一槍一樣疼痛。」
作家的身體深深陷在柔軟的老舊扶手椅裡,安靜地聽商人滔滔不絕地說話。
「擺在我眼前的只有不到十年的未來,我有兩條單行道──成為一個作家,或者是商人。不論走哪一條路,可想而知的是,我都沒有時間繞到另一條路去了。於是, 我選擇成為一個商人,我在榨乾自己最後一滴生命前,用我的錢拯救了自己。相對的,我也失去了敘述故事的能力:一旦懂得現實,做夢就成了遙不可及的事。」
商人激昂的情緒似乎牽連到了他的舊傷,他停下飛快的話語,微微喘氣。
作家沒有從扶手椅裡撐起身子。他維持著懶洋洋的姿勢,用倦怠的語氣回問:
「你想做夢嗎?」
「……我當然想。」
作家懶懶地笑了。
「你不過是懷念做夢的感覺而已。而懷念,感謝上帝,它是人們對於這個世界所能產生最美好的情緒的一種。」
商人想要對作家的言論發脾氣,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眼前的人。
他想逃避掉接踵而來的靜默帶來的難堪,只好轉開話題。
「我願意為你出版故事,那麼,你願意為我寫小說嗎?」
「我不能。」
作家終於從椅墊中探出上身看向商人。商人注意到他的臉色很蒼白。
然後,那張白皙得快要透明的臉龐流露出悲哀。
「我不能。」
「為什麼?你能夠名利雙收,而我保證不過問你的故事內容。」
因為這個人的話語總是吸引我。那些熟悉的故事,就像是很久以前我就知曉一般……
然而,作家疲倦地搖了搖頭。他的模樣看起來非常累,就連搖頭這個動作也對他很吃力似的疲憊。
「來不及了。再怎麼深切的懷念也必定會結束在未來開始延伸的時候……如同透徹的鏡子,終究會有風化的一日。」
05.
作家消失了。
商人結清帳,然後向櫃檯的老闆娘道別。
「你最後看見了什麼?」
商人猶豫了一下,回答:「我不知道。也許是個作家。」
陽光有點眩目,商人走出旅店的破舊小門時,微微瞇起了眼睛,連帶牽起眼角的細紋。
路面沒有水漬。當然也沒有雪。
只有像是鏡子碎裂四散的碎玻璃,在朝陽下閃出點點的光芒。
商人的內心突然湧生了倦怠感。
然而,他仍然邁出有些蹣跚的步伐,拄著高雅的拐杖,繼續往道路的盡頭前進。

2012.01.11
●斷篇:告白

「咦……」
我愕然地看著他的鞋跟在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排出來的心上踐踏。
脆弱的巧克力球一下子就碎了,破爛凹扁的金色包裝下,巧克力像黑色的膿般一點一點地被擠壓出來。
才打過蠟的地板一片狼藉,他的皮鞋底也是。
金莎心形缺了一角,而他脫下他的皮鞋。
鞋子朝我飛來時,我終於承認了。
他的表情──那張表情,那是輕蔑啊。
我竟然……淪落到被他輕蔑的地步。
這算什麼。
鞋子掉在我的腳邊。他慢條斯理的說:
「撿起來。」
這到底算什麼啊。簡直荒謬得不可思議。
該扯出笑容的嘴角抽動了幾下,我終究還是笑不出來。

2012.01.19
●斷篇:整形

「現在進行冰敷的動作,這段時間請您稍微忍耐一下。」
「……」
無法回話的我只能頷頭表示聽到。
噠噠的高跟鞋響聲逐漸遠離,我閉著眼,因為張開也只會得到一片黑暗。
重新張開眼的時候、就會看得到了吧?
我的新臉。跟以前那張平庸臉孔截然不同的全新面孔。
身體在輕微地顫抖著,分不清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恐懼。我的手指掐住覆蓋在身上的柔軟被褥,一邊顫抖著,一邊想著他溫和的臉龐。
啊啊……如果,我的眼睛更大了、鼻子更挺了、嘴唇更豐滿了……
當我頂著那樣一張出色的臉出現在辦公室裡,故意一如既往地對他說「經理早安」的時候……
他會不會露出,一點點、一點點也好的驚艷?
我是被蠱惑了吧。被可能為他所愛的念頭蠱惑,自願將過去的自己殺害。
傾盡所有。
為了他抬眸望我的那一瞬間,這也是值得的吧?
這也是……這也是……
我緊緊地抓著沒有溫度的被褥。然後放開被單,用力抓住自己的另一隻手。
五感幾乎被白色的布條和麻藥剝奪殆盡的我,此刻僅剩的真實,只有自己的體溫了。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無法緊握在掌心裡頭。
初吻過的唇被注射藥品;倔強而拼死挽留淚水的眼角被割開撐大;過去二十四年來吸吐過氣息的鼻子被加挺。
我已經失卻過去了。念頭出現的一瞬間,內心突然被想要尖叫的衝動佔據。
啊……啊啊……──不要捨棄我!
身體,怎麼會抖得這麼厲害呢?
不要。不對。不該是這樣的。我必須想起他的臉。他的臉──
不要。不要。不要!
「小姐?」
「……是?」我勉強應了護士小姐的呼喚。
「您……是覺得冷嗎?」
也許是我抖的太厲害了吧?對方的聲音帶著遲疑。
「不,還好。這裡……還好。」
「嗯──。那有什麼需要都還是可以出聲跟我們說喔。」
「好,謝謝妳。」
輕輕吐了口氣。極度的情緒亢奮後驀然放鬆,突然便聽到病房外的歌曲。
「Where's going on? What's going on? Where's going on……」
心冷得發寒。
這歌聲聽在我耳中,簡直充滿了惡意。
捨棄了過去的我,現在,只有現在……
別對我提未來。

2012.03.12
●斷篇:暗香浮動
※靈感來自泉鏡花的外科室。

「"那份絕望,啊啊、就宛如昨夜盛開的白梅,伯爵夫人掩住胸口,儘管頭暈目眩,卻仍然堅決地……"」
「為什麼要用梅花啊?」他直接插話質問,「用水波表達紊亂的心思不是更好?」
我不悅地停下朗誦,正打算反駁他的觀點,他扶著咖啡杯的指尖卻突地一顫。「……啊,抱歉。我接個電話。」
藍山的酸味侵襲我的嗅覺,我瞇起眼睛,斜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玻璃窗外飛馳而過的車輛。
「等我工作完。」他收線了。我重新看向他。
「水波這種形容太無趣了,張不出夫人的心理掙扎的力道。」我試圖保持我的耐心說服他。
但他顯然沒有領會我的意思。「梅花不適合用來形容絕望,用正面的事物來形容負面的情緒並不好,沒辦法讓讀者有深刻的共鳴感……」
我的內心升起煩躁感。為什麼他就是不能理解?「夫人的感情是獨特的、屬於她一人的徬徨與掙扎,不需要別人的共鳴感!」
他沒有立即回答我的話,而是用手耙了耙頭髮。咖啡館裡昏黃的燈光讓他的髮梢染上金紅色,雖然我知道這個人並沒有染髮這種打扮自己的習慣,仍然不禁盯著那一片泛著柔和光澤的瀏海。
「我覺得我們今天沒辦法達成共識了,」他說,「明天再討論這部分的劇情應該怎麼修改。」
「有事就先走吧,不過我是不會退讓的。」
他苦笑了一下。「把帳單拿給我吧。」
我站在桌邊,慢吞吞地穿好外套,看著他走向櫃檯的背影。
啊啊,夫人。您親手折斷的白梅,不知不覺已經種在我的心上了。
風華一片,那份白,已經純粹到……無法直視的地步。
我把他的藍山推到桌緣,端起我的卡布奇諾。
雖然說、不管怎麼品嘗,最後喝到的,都是藍山的單寧味。

2012.08.17
●斷篇:我認識了一個殺人犯
※故事大綱:初出茅廬的女警重啟案卷,追查10年前先因開車肇事而被起訴過失殺人、後來又在緩刑期間殺害自己懷孕8月的妻子以後逃亡的殺人犯。但隨著她的追查,她開始做起奇妙的夢......

「殺人犯的兒子,生出來也是來禍害社會!」
但他明明是無辜的。那是殺人罪,但明明更是一次過失。
與他本身、連同他的太太和孩子一起的,無端的過失。
他從接生婦的屋裡踉蹌走出,眼神近乎無神地往前望去。他慌忙衝出的家門對著塵土飛揚的街道大敞著,妻子掙扎地向他爬來,鼓脹的腹部一下一下的磨著地,妻子的臉色慘白,然而仍然……
他衝進家,砰地甩上了門。
地上一片濕滑,混合濃厚的血腥味,即使母親即將燈油枯盡,孩子依舊連顱頂都沒有冒尖。他跪下撫摸她濕軟的瀏海,埋臉親吻她失血的嘴唇。
「親愛的……」他美麗而勇敢的妻子說,「替我將肚裡的孩子抱給我。」
那瞬間他想要假裝不懂妻子的意思,顫抖的手臂卻先一步出賣了他。那一個草坡上為他拙劣的草笛拍手微笑的女孩啊!他對不起她!然而他到了此時竟也還是找不到所謂的錯誤!
腦內獸般的嚎哭聲越發引人頭疼,想要睜眼時,才發現已經淚流滿面。
其餘的記憶他全都選擇模糊,此時一切所需只剩一個終點。
他扔下刀,把那團血肉從妻子的肚子裡拉出來。斷電的屋子裡沒有燈光,他在昏暗裡盲目摸索著妻子和孩子的呼吸。妻子沒有哭泣,孩子也沒有抽噎,只剩他一個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用淚水舔舐那份緩慢的冰冷。

2012.11.23
●月下釀

琉璃小杯裡,酒液清澈。
她凝視著它,無意識的舔了舔唇角。她把它湊近自己的唇邊,濃濃的酒香隨即衝進她的鼻腔,讓她近乎暈眩。
輕傾杯身,透明的酒液送入唇舌之間。牙齒幾乎本能的想阻止冰冷的入侵,但她放鬆自己,讓舌頭蟄伏在口底,迎接它。
舌側的微澀是她最先感受到的,但舌根的苦立時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是苦的,苦卻像是一面水鏡,她看得到被包覆在每一滴酒液裡的甘美,並且狂熱而急切的想獲取它。她的味蕾速度卻不夠足以剝開那層苦,於是她只好苦澀地接受它往喉頭而下,消失在她無法深切感受的地方。
她想吐氣嘆息,卻又不敢置信。那股她無法攫取的甜美,不知何時已經揮發在她的胸腔之中;她每一口嘆息都像是一次傾盪,酒香在她的感知中氤氳滲透,勾引她更 加迫不可待的窺伺它。她在小心翼翼的呼吸,那一刻,呼吸與其說是為了生存,不如說是為了享受。溫熱的香氣郁郁,徘徊於她之中;而她緊緊跟隨著它,直到它在 她的心上慢慢死亡──她的感受頓時全都迷惘起來:沒有了它,她又該往何處而去?
宛如一株初曇,顫顫綻放於她的唇齒之間,即使是死,也是那般媚惑哀婉。
她再次低頭往酒杯裡看去。清澈見底的酒液,生卻浮出一層妖麗瀲灩的波光。
來回於心胸,踏歌行月下。醉意隱於醇香之間,她抬起目光,卻看那人盈盈笑意。
「月下釀……你卻將這酒名取得好。」他既能予她一時忘情;她就報他一瞬嫣然。「──當得起。」
然後她不再言語,只細細品飲那壺清酒。
一株株的月下美人在她心底生根生長,花盡謝去;而他宛如一室清冷的月光,透過她,看她心裡一地殘花。
他的酒,在她心裡紛飛凋零,斑斑如淚。

2012.11.30
●現實

從前從前,在一個叫做交大的國度裡,住著一個邪惡的巫師。這個巫師是由一頭邪惡的巨龍變成的,他的名字叫做期中考。
巨龍巫師期中考還有一個比他更邪惡的巨龍妻子期末考。期中考大部分時間都還維持著人形,期末考卻永遠張大了嘴準備把人通通吞掉。他們生了三隻和他們同樣可怕而殘忍的龍,分別叫做統計、OR跟運網。
巨龍寶寶並不好養,為了讓牠們學會如何變得更殘酷,期中考圈養了一批公主跟王子,只要餵食時間到了,就把那些糧食送進他的寶寶的嘴裡。即使僥倖沒有被吞進去而被當成殘渣吐出來,那些可憐的人們通常都是不死也重傷。
很快的,下星期就是那三隻餓龍的進食時間了。其中有一個公主的侍女,忍不住哭泣著對窗台上一隻和她相熟的知更鳥說:
「難道我們就不能逃出這個可怕的地方嗎?」
「其實不難。」知更鳥歪歪頭,「很遠很遠的某個地方,有人說過一句話:現在放棄,寒假就到了。」
「的確會到,而且會被凍死。──被國王和皇后的殺人眼光凍死。」燕子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閒閒地說。
女孩沮喪的滑坐在冰冷的牆邊,抬頭仰望綿綿落下的冷雨。
「也許妳需要胃藥。」知更鳥看看她的臉色以後關心的說。
「不,她需要瀉藥。」燕子說:「裝病下毒兩不誤。」
女孩黯淡的嘆了口氣。「下毒那是沒法子的。」侍女說,「別忘了巨龍的那些手下。」
沒錯,邪惡的巨龍在變成巫師以後就收了許多不明真相的人類手下「老師」和「助教」。就算他們今天毒倒一個老師,也還有千千萬萬個助教在等著他們。
又是一陣悲哀的靜默。
良久以後,「其實……妳知道,如果妳醒過來,牠們就不再是巨龍了。」知更鳥輕聲說。牠黑漆漆的眼珠裡淚光瑩瑩,卻仍然堅定地看著她。
燕子接口,「牠們會變成輕薄的白紙,既不會噴火也不會嚼爛妳的骨頭。」
「我害怕!」女孩恐懼地用雙手掩住面孔,「我害怕牠們叫做考卷時候的樣子!」
「但是下星期總是會到的。妳必須選擇要當侍女還是學生。」
「雖然妳不管當什麼都會體無完膚。」燕子惆悵的說。知更鳥責怪的瞪了牠一眼。
「別怕啦。」溫柔的小鳥低語:「期末考快坐完月子了,妳知道牠喜歡先拔糧食的指甲、剝掉糧食的皮、去掉糧食的內臟以後才吞下去的。別留在這裡了──去吧,去面對那些考卷。」
「我不要!留在這個世界……這個叫做童話的世界,我總能期待有騎士前來拯救我們、有龍捲風吹走我們的房子、有精靈弓箭手幹掉巨龍……可是在現實裡,」她哭了,「我什麼都沒有!」
「妳錯了。」
燕子的羽毛在雨水裡怎樣都無法乾燥。牠抖動濕淋淋的身體,認真地看著她:「這裡不是什麼另一個世界。妳沒發現嗎?妳只是……」
「在背對現實。」知更鳥靜靜接話。嫩黃的嘴吐出悲哀的話語。「回頭吧,因為連我都要妳清醒了。妳該回頭了。」
燕子拍拍翅膀,飛向黯沉的天幕彼方。
知更鳥從窗台墜落。
侍女不知所蹤。

2012.12.10
●To platforms

01.Dear Facebook
這是一場歌劇的饗宴。
仕女們穿起勒緊胸口的馬甲,化起哀豔的妝容,精緻的唇形撇起高傲輕蔑的笑;紳士們覆上石膏白的半臉面罩,眼窩處眸光幽深,那些粗厚的嗓音變得猶如82年的紅酒般醇美、而那些尖細的高音修飾得宛如吟遊詩人的悲歌。
觥籌交錯間,他們竊竊私語。而後男士和淑女們矜持優雅,走向各自的包廂;他們的手帕隨著暗香悄然落到深紅的地毯上。
無人撿起。現在是,幕起的時間。
02.Dear Plurk
涼亭外,翠蓮殷殷;涼亭內,笑看風雲。
偶爾我們撐篙,在巍然不動的船內自以為飄搖零落;偶爾我們撿石,期冀雞血田黃。但是,棋間一壺熱酒,我們也說──
奇蹟之所以為奇蹟,就是因為它總發生在別人身上。
我們坐在亭子裡,糖堆的亭子裡,浮盪在清澈的小河上,看天邊燦爛的霞雲。
03.Dear Twitter
我站在這裡,像站在故鄉以外的任何地方。
也許是因為這裡是一個鳥巢,而我出生時就沒有翅膀。
年幼的時候,我曾經在此嘹亮的歌唱;但那有何用?
妄圖出去,就是跌落枝頭。我寧可閉上眼睛,不再去看。
04.Dear myfreshnet
這裡,我們脫下身體和眼鏡。交出去的只有舌頭,它們足以和夢境纏綿悱惻。
這裡,是一棟鬼屋。明知那些全是廉價的道具,心情卻仍然為之起伏。
只是我們沒有誰的衣袖可抓,放聲尖叫在寂靜冷清的心城裡。
沒有誰會來,而如果誰要來,我們會殺了他們,直到他們回去自己的小城。
這裡是我們的鬼屋。我們的。
05.Dear Blog
酒吧的櫃台前,你們來來去去。
偶爾──我在調著純黑俄羅斯或者只是一杯蘇打水的時候──我感到厭煩。我覺得我在留聲機裡放的全是一些庸俗的音樂;我覺得我提供的只是一些沒有成本也沒有價值的未過濾海水。我覺得你們全在期待我做些瘋狂的事:離開我的酒檯。
我憎恨所有使我無助的恐慌,那提醒我自己是個蠢人。
然而我無法否認我的盼望,在我整晚注視雕花木門何時開闔時,我否認不了。
你說,這有什麼意思呢?
我真想在角落裡燃起大麻煙,讓它們一根根挺立像岸邊的蘆葦。或許它們將會是彩色的,那樣我就不必費心去買可笑的霓虹燈了。
或許那樣我就能夠開始乾嘔,榨盡我體內你們所渴望我吐露的一切。

2013.11.06

●啄木鳥和牠的葉笛


巨大的橡樹上,啄木鳥用牠的喙,將葉片捲成一個個的小葉笛。風一吹來,那些葉笛就發出高高低低的聲音。
夜梟問啄木鳥,「你為什麼要獨自一人在這裡聆聽葉笛的哀泣?」
「我怎麼會是獨自一人呢?」啄木鳥說:「我棲息的這根樹枝之上,有鳥兒飛翔的廣闊藍天;我站立的這根枝椏之下,也有鳥兒啄食的豐沃草原。我怎麼會是獨自一人在聆聽呢?」
夜梟回答:「當牠們聆聽你的葉笛,只像在感受一道微風和雨滴;難道你不是獨自一人嗎?」
隔天,啄木鳥自己飛進金絲編就的鳥籠裡。夜梟不知道牠是去了一個沒有其他鳥兒的地方,還是一個沒有葉笛的地方。
也許是一個沒有風吹拂的地方吧,夜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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