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的事了。

但看見朋友發給我的牠的舊照時,還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疼。

生活在一個以校狗地位>學生聞名的學校,某些時候是痛苦的。無可自拔地想摸摸狗狗們光滑柔軟的皮毛、搔一搔牠們的耳後;但又有所顧忌牠們是否願意讓我摸,而不會防備我。

讓我無所顧忌的......想到這裡的時候,就無法再繼續想下去。


小旺是隻吉娃娃。當時我國中,段考考得不賴,我媽就把我從補習班裡接出來吃頓大餐。停好車步行過去的時候就看見了攤位和牠。

我當時並不很想養狗。但我媽就連吃飯的時候也念念不忘,堅決認為她和那隻小狗有緣分。也許是真的有緣分吧──那之前我從沒看過那個攤子,那之後也沒有。

小旺就這麼被裝在紙箱裡來到我們家。一開始牠的名字不叫小旺,而是比較可愛的布丁;不過隨即社會上颳起一陣彩券風,然後......嗯,就是這個名字了。

當然,牠改名之後,我們家還是沒有中獎。

我爸一開始的時候對牠淡淡的,沒反對也沒贊同我媽帶牠回來的事。不過這大概又是另一種天時地利人和吧──我在叛逆期的國中年紀,我弟弟在懵懂的國小年紀。女兒整天和自己互嘴,兒子達不了標;相對而言,家裡新養的小狗有著黑漉漉的大眼睛、亮得尾梢都有些反光的柔順短毛、小小的腳掌跟貼伏在腿邊的溫度。等我某天注意到的時候,我爸就已經把小旺當成自己親兒子在養了。有我爸一口吃的就有牠一口。連我補習回去要吃的消夜,我爸還會涼涼說一句「小旺吃剩的」......唉。

嗯,當然,狗其實是不能吃人的食物的。但一來那時我家第一次養狗,被小旺可憐兮兮地看幾眼以後就投降了;二來,等我們驚覺牠的體型從吉娃娃變成迷你豬的時候,牠已經不太願意吃狗食了。也許還是應該狠下心來逼牠只吃狗食吧,但也不能回到那段時間了。

全家人裡面,我大概是最不受牠待見的......因為我總是會一直去煩牠,趁牠吃東西的時候摸牠啦或是把牠抱在懷裡之類的。每次看見牠的時候總是反覆的用各種形容詞講「小旺是全世界最可愛的狗了♥」這句話,講到連我爸都可以學我的語氣說同樣的話了。小旺大概認為我是全世界最白目的人類了吧......回頭想想我的行為真的是挺白目的,就像那種捉弄喜歡的人看他無奈表情的死小鬼。

但儘管我是這麼一個白目的主人,我上大學以後,每次搭車回到空無一人的家,牠總是迅速從墊子上爬起來搖尾巴;暑假我睡太久的時候,牠會開始用前腳敲我的房門要我起床;有雷電聲的下雨天裡,牠會默默地靠向盤腿打字的我;儘管平時對我的擁抱極為不屑,但當我傷心難過而抱住牠想要一點安慰的時候,牠就會乖乖地趴在我懷裡一動不動。

我知道牠不可能比我慢走,但聽到獸醫說牠是得了癌症的時候腦袋還是一片空白。給狗狗治病當然沒有健保,獸醫也說機會不大,只能先吃藥看看情況再做打算。但我們家還是認為不能放棄。雖然看著小旺不知何時斑白的眼皮毛髮,我經常覺得不安。不過,小旺吃藥以後似乎開始慢慢好轉了,我們都覺得小旺能夠撐過這一關。以人類的年紀來算,牠也才五十多歲而已啊。

8/12那天,工讀地方的主管因為跟我爸是好友,也從我爸那裏聽說了小旺得病的事,我還笑著回答說牠好很多了。

8/13,我回來以後就覺得小旺喘得不太對勁。我把水湊到牠嘴邊,牠喝了幾口之後還是一直在喘;我媽開了冷氣也沒什麼用。我們以為是牠的癌症病情又加重了......之前我們就討論過要是牠會痛苦就讓牠安樂死,但這時我們又開始猶豫。最後我們決定先吃飯,回來要是牠的狀況沒有改變,就再帶去看醫生。

8/14的時候,我寫了一篇日記,因為我昨天晚上沒有辦法寫它,但我今天必須寫它。

我現在想要把它貼在這裡了。

--

小旺昨天死了。中暑死的。

爸昨晚喝酒喝了一個晚上,媽從醫院回來以後大哭。

我看著爸媽帶著牠出門要去安樂死的時候,其實始終是相信醫生會說牠不過是一點小發燒,根本不覺得小旺會死。所以在聽見牠進了醫院就開始抽搐,沒過幾分鐘就走了的轉述時,感覺很不真實。我看著媽擦眼淚的時候,心情冷靜到不可思議。我甚至譴責起我自己的冷血。但我就是無法跟著媽一起流眼淚。

一直到我回了房間,準備要充手機的電、開鬧鐘然後睡覺結束這一天的時候,崩潰。

總是「如果牠真的很痛苦就讓牠安樂死吧」的話說得那麼容易,也知道牠總有這麼一天,但意識到牠再也不會在我回來的時候一邊吠叫一邊搖尾巴、趴在我房間的地上忍受我難聽的歌聲、被我搔耳朵的時候露出想睡的表情……不,說了這麼多,但其實只有一句話。

小旺再也不在我的身邊了。

只要想到就覺得痛苦,只好逃到不用想牠的地方去。根本不需要任何相處的點滴回憶,單單只是想到曾經觸摸過的溫熱體溫已經消失,就已經難以呼吸。

與其說現在的心情是悲傷,不如說是極度的悔恨吧。想到牠連一件喜愛的玩具都沒有,除了悔恨也沒有別的心情了。

我想,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真正接受小旺走了。我開始可以理解為什麼有人不願意讓親人接受火葬:我沒有辦法擺脫小旺也許還活著,只是呼吸太過微弱的想像。如果牠還活著──怎麼能夠用火去燒牠?怎麼能夠用火去燒牠?只要想到牠躺在火焰裡面,想要喊痛卻喊不出來,我的心裡就開始恐慌。

不不不,就到這裡就好。再也不能想下去了。如果要想牠,就必須在一個人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的地方。

我的小旺。你最可愛了,是我全世界最喜歡的小狗。我永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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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了。

小旺後來被埋在一個公園的角落。有時候我爸想牠了,就會慢跑去那邊和牠說話。

我一直覺得我爸是外冷內熱的那型──所以我國中老覺得他不關心我──但我沒想到他原來重情成那樣。我們家每個人都有懷念小旺的方式:我媽的手機桌布、我和我弟聊天時一起回憶牠。我也覺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定也有每個人自己悲傷的方式。我看到所有和寵物相關的影片或照片時,心就會開始疼。有一次我在深夜看著一群哈士奇寶寶搶著出門的影片哭到沒辦法把影片關掉。儘管我喜歡我們的校狗,但我再也沒辦法說出「最可愛」這個詞了。它已經和小旺永遠埋葬在一起。

回到我爸身上吧。有一次我媽載著我回家的路上和我聊天,說到有一次她進房間時無意瞄到我爸的電腦螢幕,發現他創了一個私人可見的小旺粉專頁面。我爸喜歡攝影,他把所有旅行和美食的照片都貼在那個頁面上,和小旺說他去了哪裡、哪些東西好吃、還有他很想念牠。

上次回老家時,我爸開著相機整理照片,我湊在一邊看。我爸把相片點到小旺時,又點回上一張去。我轉開頭看一看電視螢幕又轉回來時,我爸的螢幕回到了小旺的相片上。然後他就低了低頭。我想他是眼睛紅了。

我看著照片,並沒有像我爸一樣被勾起悲傷。因為我還是沒有辦法在有人的地方想牠。到現在都還是一樣。

要想牠、要在心裡提起牠的名字、要去把牠曾有的溫度和溫柔連結在心底,只能在只有我一個人的地方。

全世界最可愛的小狗。

我永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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